如果想要简短地描述一下亨乐出版社的乐谱,那么这样一句话就够了:灰蓝色的乐谱本,封面上没有任何装饰,仅有作曲家和作品名。其他出版社雇有庞大的装帧设计部门,会根据作曲家、时期或乐器的不同选用各不相同的字体、设计和插图,或至少变换封皮的颜色,而亨乐的乐谱始终由严格的“两B原则”一统天下:蓝色(德语blau)封皮,Bodoni字体。可以就此写一篇博客吗?当然!因为一方面,这种简约的设计风格的起源很有意思,另一方面,我们这些编辑也想要倾诉,有时在严格的版式规范所限定的短短几行标题里真正把一切表达清楚——或至少让读者一眼就能识别内容——是何等困难。
上面插图中的这辑贝多芬的《五首著名钢琴奏鸣曲》(HN 1392)令人印象深刻地展示了版面空间有时会变得多么紧张,这份乐谱的封面上不仅写有总标题,还要用两种语言列出五首作品各自的标题。在此只能求助于“缺省的勇气”——只要看一眼这五首奏鸣曲封面信息更加详尽的单行本乐谱就能明白这一点。合集版乐谱的封面省略了作品编号、奏鸣曲序号等信息,而是(仅仅!)选取了它们流行的称呼,这种做法绝非偶然。这有这样才能让非专业人士也能一眼认出这五首奏鸣曲。不过这里还要做出更进一步的妥协:贝多芬第13号作品的别称《悲怆大奏鸣曲》在合集版封面上被简写为《悲怆》。我们通常会在封面上区分来自作者本人的作品名和日后流行起来的别称如《月光》或《暴风雨》,后者会被放在括号里,这种做法在上述合集版乐谱的封面上也被放弃了。这一区分虽然细微,但是对于重视正本清源的原作版乐谱来说其实也是相当重要的……(而且即便做到了这种程度,我们还是小小地违背了规则,因为原本的版式规定英文标题只能占据两行而不是三行。)
可是我们到底为什么要给标题套上3行+2行的严格束缚,分毫不让?对此需要简短地回顾一下敝社的历史:君特·亨乐的原作版乐谱的理念要求将一切极致地缩减到最根本的程度,摒弃“时髦”的添加物和所有装饰——该理念不仅适用于音乐内容,也适用于装帧版式。因此,敝社在1947年出版第一批作品——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时,从多种设计草案中选取了最简洁的一种。约瑟夫·伦纳克(Joseph Lehnacker)设计的封面仅以极简的风格写明了人名、作品和出版社,并将最重要的内容放在中间位置:作为品质保证的“原作版”(URTEXT)字样。这种设计和素雅的灰蓝色封皮结合在一起散发出古典的气息,和经典的音乐作品相得益彰。
这种外观设计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保持不变,只是字体大小经历过一些细微调整,比如贝多芬《随想曲(丢失一分钱的愤怒)》op. 129就在1965至1997年经历过这种变化。
变革的时机直到2000年才成熟——原因包括日益同国际接轨的出版社需要在封面上加入英文翻译。除了将字体换成现代版本的Bodoni之外,我们还在封面上添加了三条极细的分割线(只是多了一丁点装饰的气息!)并精心移动了标题的位置,让简洁地居于下部的出版社名连同新设计的商标显得更加居中。尽管新版设计被毫无困难地应用于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舒伯特的《音乐瞬间》(这是一个无需翻译的原始标题)乃至海顿的小提琴协奏曲(连同其冗长的霍伯肯编号),但在一些标题惹眼的作品身上遇到了挑战,贝多芬第129号作品后来的命运就印证了这一点:完整的标题只有扉页才容得下,原本和封面一致的版式也不得不做出小幅调整才得以允许扉页上的标题扩展至第四行。
在封面上,囿于空间的限制,我们只能保留作品流行的别称。2022年修订这份乐谱(HN 1632)时,我们重新对封面做了考量,并将它提升到了“当前的水准”:我们将原标题中最低限度地标示作品体裁的“随想曲”一词移到了封面上,并将并非来自贝多芬本人的流行别称放到了括号里——这是原作版乐谱的应有之义。
较长的体裁名称如莫扎特的《协奏交响曲》(HN 798)也会让两条分割线之间的空间显得逼狭。如想写明作品中的独奏乐器,则要么需要省略科歇尔编号,要么就得隐去“钢琴缩谱”的标注。前者对莫扎特作品来说绝对不行,后者则会给顾客带来麻烦——他们会搞不清这是一份(管弦乐)总谱还是钢琴缩谱……因此我们将这份乐谱的扉页标题扩展至四行以补救封面缺失的细节信息。
但增加第四行有时也不够用,这时就会开启漫长的讨论——比如我的同事Dominik Rahmer如是谈到一个正准备出版的作品标题:
我们为维瓦尔第的名作《四季》测试过六种以上的封面设计。从技术上讲,它们其实是四部独立的小提琴协奏曲,因此根据亨乐的标准,这套乐谱的标题其实应该是《小提琴协奏曲RV 269、315、293、297》。但这么一来自然没有顾客能在书架或产品目录中认出它们。
更加棘手的是,这四部维瓦尔第的协奏曲根本不曾以《四季》(Le quattro stagioni)为题出版过,而是被收录在一套含有12部小提琴协奏曲的大型合集《和声与创意实验》(Il Cimento dell’armonia e dell’inventione)op. 8里。尽管其中的前四首协奏曲都以季节为标题——《春》(La primavera)《夏》(L’estate)《秋》(L’autunno)《冬》(L’inverno)——,但《四季》这个总标题从未在任何原始文献(首印版乐谱和早期刊行版乐谱,各类抄本)中出现。
如果要把这些信息全都摆到封面上,再加上具体的配器说明,我们就得到了一个巴洛克规格的华丽标题……于是我们最终决定,在封面上只写当今人所共知的通用名称,原始标题的种种细节则留给乐谱前言和备注来阐明。
两首最近出版的弗朗茨·李斯特的歌曲改编曲之间的一项差异或许会让一些人觉得奇怪,存在这种差异的原因还是在于,有必要让读者能够快速且准确地辨认出作品:对于出自舒伯特套曲《天鹅之歌》D 957的歌曲《居所》(HN 599)来说,经典的直接注明其出处的标题格式是适用的。但就出自同一组套曲的歌曲《小夜曲》(HN 1022)而言,我们必须确保它不会和另一首(几乎同样著名的)《小夜曲》D 889相混淆——因此我们将这首歌的头一句歌词也印在了封面上。
综上所述,我等编辑至今仍遵循着君特·亨乐关于严格且一以贯之的封面版式的构想。当然,亨乐出版社也间或允许自己短暂地流连于色彩和装饰的王国:“弹钢琴”系列乐谱(注:中国大陆的经销商也会将该系列称作“在钢琴边”或“在钢琴旁”)封面上出现的第二种颜色象征着该系列独特的理念,即针对那些重新坐回到钢琴前的读者。而当我们真正想要玩出点花样的时候,我们就会去制作影印版乐谱。这个系列的产品允许使用从苹果绿到海洋蓝的各种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