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康?音符特别多!”——我只要向别人说起,现在正为亨乐出版社编校法国作曲家夏尔·瓦朗坦·阿尔康((1813—1888)的钢琴作品《交响曲》(HN 1657),就会听到如上回应。而且“特别多的音符”,再配上“阿尔康”这个名字的地道法语发音,就已经构成了音乐界的很多专业人士——包括以前的我——对阿尔康的全部了解。考虑到阿尔康本人非常回避公众,这种情况并不令人意外,但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其音乐日益增长的重要意义(越来越多的演奏录音可以作证)。阿尔康作品的声望来自那些钻研19世纪的高难度钢琴演奏技巧的人,或是能力刚够演奏这些作品的人。毫无疑问,要弹奏这些曲子需要一双钢琴大师的手。两只手可能还不够,三只比较理想。例如伟大的钢琴家马克-安德烈·哈默林(Marc-André Hamelin),他就是一位仿佛比常人多长了一只手的阿尔康作品的杰出诠释者。
曾有一些时期,人们将阿尔康列为最重要的钢琴魔术师之一。弗朗茨·李斯特直接对阿尔康的钢琴演奏望而生畏,这件事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费卢西奥·布索尼有一次列举了他眼中贝多芬之后最重要的几位钢琴作曲家,他提到了李斯特、肖邦、舒曼、勃拉姆斯以及——阿尔康。由此可见,阿尔康在亨乐版乐谱所覆盖的诸多作曲家中应属第一流,而且,若不是有伊萨克·阿尔贝尼斯(Isaac Albéniz)和托马索·阿尔比诺尼(Tomaso Albinoni),他还能在依姓氏字母排列的音乐家名单中登顶。
根据沃尔夫冈·拉特赫尔特(Wolfgang Rathert)为亨乐版《交响曲》撰写的前言中的阐释,阿尔康的《12首全小调练习曲》(Douze Études dans tous les tons mineurs)op. 39也是一部顶尖的作品——这是针对19世纪的钢琴练习曲体裁在创作技法上所取得的全部成就而言的。而《交响曲》就出自这套钢琴练习曲;也就是说,在看到这个作品标题时,不应把它理解成经典的管弦乐交响曲。阿尔康在第39号作品中为全部小调创作了12首练习曲,其调性排序的规律是,降号逐次增多、异名同音合并、升号逐次减少。翻开《交响曲》的乐谱,一股冒险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的和弦堆叠,缠绕交织的延音和连线,以及一些段落密集出现的重升号,它们明确地告知读者,这些小节决绝地摒弃了原本标注的调性。
就连慈眉善目的小步舞曲也因其狂躁的速度而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女巫之舞。作为这套作品独特气质的一部分,阿尔康还给部分练习曲取了传神的标题,并将一些曲子捏合成内部的作品组。我们此次出版的《交响曲》就由第4至7首练习曲组成,之后还有同样由4首练习曲组成的《协奏曲》。最后的第12首练习曲的标题是《伊索的盛宴》(Le Festin d’Ésope),它早先已有单独的亨乐原作版乐谱(HN 1394)问世了。
尽管音乐史一向重视离经叛道的天才,但阿尔康几乎被人遗忘。部分原因在于,这位信仰虔诚的犹太人长年因为翻译《圣经》和研究《塔木德》而深居简出,不像别的音乐家那样在公开演出中卓有成效地推销自己的作品。
因此,阿尔康和他的艺术如今在很大程度上是被重新发现的。大多数《交响曲》的乐谱和都以往一样翻印自1857年的首印版乐谱。我们此次出版的乐谱则赋予了它亨乐原作版乐谱的质量。其现代的、密集而又整洁的谱面保留了记谱方面的一些重要特点,但排除了不必要的符号堆积以及如今容易产生误导的特立独行之处。尽管得益于阿尔康的谨小慎微,首印版乐谱鲜有错漏,本版乐谱还是成功地厘清了若干有问题的段落。
和《伊索的盛宴》一样,本版乐谱的指法也由卓越的钢琴家、阿尔康专家文森佐·马尔滕波(Vincenzo Maltempo)编订。在草稿阶段跟着这套指法从头至尾试奏一遍,对我来说是一次难忘的体验。我向马尔滕波提出的问题之一是,他是否真的想在一个棘手的段落用小指和食指来演奏一个相当大的音程。回答是:“当然啦。”他似乎为此准备了一套精密的乐理推论,但最核心的想法是,这毕竟是一首练习曲,“也就是说,它或许也是一个提高连奏技巧和手指伸展能力的机会”。对我这种钢琴领域的凡夫俗子而言,这话听起来很好玩,如同是在说,攀登八千米的山峰或许也是一个顺便稍微练习一下在悬崖上抓牢的绝佳机会。不过,马尔腾波对钢琴技法的思考当然是正确的,因为每个弹奏阿尔康作品的人都行走在钢琴艺术的最高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