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里埃尔·弗雷(1845—1924)

人们会把哪些作品同加布里埃尔·弗雷联系起来?《安魂曲》肯定是其中之一,多半也会有《帕凡舞曲》,还有管弦乐组曲《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假面舞与贝加莫舞》,以及一些室内乐作品,如《A大调第1小提琴奏鸣曲》op. 13、《摇篮曲》op. 16、《哀歌》op. 24或者《西西里舞曲》op. 78——但是除此之外呢?尽管每一位古典音乐爱好者可能都熟悉弗雷这个名字,但考虑到他的作品总计约200部,其实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位作曲家在很大程度上不为人所了解。他属于那类在去世后日益被同时代人的阴影所遮蔽的创作者。20世纪头20年的法国新音乐同克劳德·德彪西和莫里斯·拉威尔的名字牢牢地绑定,以至于投向新派音乐的开路先锋——无疑就是弗雷——的目光至今仍被错置。

于是对法国现代音乐乃至其他更多音乐流派来说,德彪西或拉威尔所做的创新理所当然地比弗雷的贡献更加重要,但后者“被遮蔽”的状态也同作曲家的个性及其音乐本身的独特性有关。弗雷最初的成功不是在音乐会的厅堂里取得的,而是来自沙龙的私密氛围,这一背景给他贴上了有碍被大众接受的“沙龙作曲家”的标签,他直到1900年之后才得以摆脱该标签。而且长时间以来,弗雷很少通过巴黎的亲密音乐家小圈子来扩大自己音乐的知名度,他更倾向于依赖朋友和熟人的邀约。

和同时代的著名音乐家相比,弗雷的作品并不缺少个性。但是他的音乐更容易被忽视,因为它们避开了所有耸动性的要素、一切刺眼或尖锐的内容,更多地考虑平衡各种对立,其首要的立身之本是细腻的层次划分和明暗对比。诸如拉威尔作品《自然界的故事》(为违反了所有法语文学规则的怪诞动物寓言所谱的曲)于1907年首演时造成的丑闻,对弗雷的作品来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他的音乐早就离开了预先划定的轨道。于1877年成功首演的《A大调第1小提琴奏鸣曲》op. 13仿佛是对之前在法国颇受冷落的室内乐的一次迟到很久的更新——这样一部作品恰好通过混用熟悉(在主题构建方面借鉴了贝多芬和舒曼)和不熟悉(法国传统的明晰和优雅,在和声和节奏方面出人意料的细节处理)的元素同时吸引了听众和批评家。

《主题与变奏》op. 73,法国首印版乐谱的封面(日内瓦音乐学院图书馆)

G·亨乐出版社早在1990年代就有兴趣出版弗雷作品的原作版乐谱,但是在此前的博文中提到过的法国作曲家版权保护期被延长(请见《等待会有回报——关于莫里斯·拉威尔的G大调钢琴协奏曲》)的特殊情况要求我们耐心等待。只有《主题与变奏》op. 73(HN 745)——一部在19世纪的法国不太具有重要意义的钢琴变奏曲作品——早在2003年就得以凭借有利的文献条件编辑出版。然后自2012年起,最重要且最受欢迎的钢琴及室内乐作品几乎以周期性的频次相继出版,这类体裁是弗雷除了歌曲之外最具代表性的创作领域,详见“总览”。

弗雷的音乐风格经历了从早期作品(第1小提琴奏鸣曲,多部钢琴四重奏)的晚期浪漫主义向清疏的、有时近乎冷淡的晚期风格(诸大提琴奏鸣曲,钢琴三重奏)的转变,该过程尤其清晰地体现在了室内乐作品中。但主导所有这些作品的却是一种非常独特、常常令人陶醉的音调,克劳德·德彪西在一篇1903年的评论中从这一点出发,半是崇敬、半是嘲弄地将弗雷称为“Maître des Charmes”,即“(感性)魅力的大师”。

其中一种魅力体现在弗雷标志性的和声之中,它在很多作品中具有调式音乐的特征。或者更具体地说:旋律染上了调式音乐的色彩,导致出现了意外的转调。为长笛和钢琴而作的《幻想曲》op. 79(HN 580)的开头部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里的旋律采用的基础调性是e小调。在第4小节中,本来预期出现的小字二组的升f(正常调性的e小调)意外地变为小字二组的f(弗里吉亚调式的e小调),而目标音小字二组的a则以d小调的方式做了和声搭配。

还有一种魅力在于弗雷偏好使用切分音的独特节奏。为小提琴和钢琴而作的著名作品《摇篮曲》op. 16(HN 1101)的旋律就是一个典型例子——通过在旋律的每个偶数小节的开头处使用切分音,一个简单的主题变得简洁而明确,这段旋律由此迅速走红:

编纂弗雷的作品困难吗?总的来说不难,至少其难度不大于编纂同时期的其他法国作曲家的作品。和常见情况一样,难点大多在于作曲家手稿和首印版乐谱之间的出入,以及(在室内乐作品中)首印版总谱和首印版各声部分谱之间的异文。弗雷的手稿通常易于辨读,各类细节记录得十分严谨。但是成稿之前的各类手写记录则完全两样,因为各种草稿和提纲常常写得十分潦草,有时难以辨认。《A大调第1小提琴奏鸣曲》op. 13(HN 980)的作曲家手稿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它的前三乐章是誊清稿,附带用铅笔添加的后期修正,而结尾乐章则是潦草且不完整的提纲,其中缺少大部分力度、奏法和弓法说明,使其文献价值严重降低。

小提琴奏鸣曲op. 13的作曲家手稿,诙谐曲乐章,第1小节及其后(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

小提琴奏鸣曲op. 13的作曲家手稿,结尾乐章,第175小节及其后的提纲

刊行版室内乐作品的总谱和各声部分谱之间存在的大量异文一般来自排印者的疏失,但也偶尔源自作曲家本人在校样中所做的前后不一致的标注。比如在《d小调第1大提琴奏鸣曲》op. 109(HN 1357)中,首印版大提琴声部分谱在第2乐章第89小节处写着“largement”(广板式地),但首印版总谱则缺少这条说明。因为该乐章没有作曲家手稿存世,所以需要查清楚,大提琴声部分谱中的这条说明是否属于讹误或他人的添加,还是说它只是在总谱中被遗漏了。现在该作品的第一份印刷校样被完整地成套保留了下来(总谱和大提琴声部分谱),从中可以明确看出,弗雷亲手将“largement”写在了分谱的校样上,但却忘了将这条原始手稿中可能尚不存在的增补内容誊写到总谱的校样上:

大提琴奏鸣曲op. 109,行板乐章,大提琴声部分谱的校样,第88—89小节(纽黑文,耶鲁大学图书馆)

1995年的弗雷150周年诞辰纪念带来了其作品在音乐生活中的一次复兴,尽管程度有限,但确切可感——衷心希望2024年的纪念活动能重现这种复兴,因为这位“魅力的大师”值得更多关注!

如果您对弗雷的音乐产生了兴趣,我们向您推荐ATOS Trio演绎的这首后期钢琴三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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